第60章自重

紫玉轻霜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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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五十七章烛影阑珊秋夜深

    密密雨帘随风飘散,远山近树皆为云雾笼罩,朦朦胧胧凄凄迷迷。古道那端有一列人马疾驰奔来,溅起满地积水,纷扬而落。

    天淼眼尖,一下子便望到了天淑身前还坐着一名少女,只是她头戴竹笠,遮蔽了容颜。饶是如此,他心中已猜到了大半,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前。天淑一勒缰绳,白马嘶鸣而停,她飞身下马,回头向银笙道:“跟我过来。”

    银笙垂着头不动,天淑着急,一把拉住她的衣袖,“不要慢慢腾腾的,万一你那师傅追来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天淼上前一步问天淑:“她师傅呢?”

    “像是被什么人挡住了去路,我急着赶路也没仔细看。”天淑说着,蹙眉望着银笙,“你坐着不动是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银笙的衣衫早已湿透,天色渐暗,她冷得一阵阵颤抖。天淑低声道:“我已经告诉你少爷需要你救治,你难道还因以前的事情记恨在心不肯帮忙?”

    天淼急忙拦住性急的姐姐,好言道:“银笙姑娘,再怎么样少爷也与你相识一场,即便当初发生了一些矛盾,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吧?”

    银笙心中酸楚,抬头但见远处长亭畔有马车静静停驻。烟雨纷纷,马车与暗沉夜色仿佛融为一体,这景象竟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奚秋弦,也是在这辆马车上。

    只是当时一个懵懂一个高傲,他甚至在奔逃之中还不忘讥讽,让她红了脸颊。

    她轻轻一振缰绳,白马慢慢地朝着那边走去。雨点带着凉意打在眉际,她乌黑的长发斜斜覆在肩前,发梢不断滴着水珠。马儿在马车前停了下来,青青布帘依旧低垂,里面仿佛没有人在,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,银笙的身子不住地微微发颤,但她强行镇定着自己,不想被别人看出她的心慌。天淼与天淑走到近旁,天淼靠近窗子,轻声道:“少爷,你看看谁来了。”

    马车内却还是安静如初,天淑正想直接告诉他,车厢前的布帘却微微一动。

    奚秋弦探身撩起了帘子,仅只半面。

    阴沉天色下,雨水如注,他脸色发白,更衬得眼眸黑得如幽潭。但却不似以前灵动,好似少了波光,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雾。

    银笙紧紧咬着下唇,心间竟猛地一抽,像是被什么击伤了似的,不敢上前。奚秋弦一手撑在车厢上,指间攥着布帘,关节处微微凸起。从银笙的方向看去,他的手背与指尖竟隐隐带着青意。

    “银笙。”雨水滴落在他手腕上,他望着她,低声唤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深深呼吸,没有回应他。

    他好似不曾因此而感到意外,只是将帘子微微一扬,继续道:“你要上马车来吗?外面雨大。”

    银笙怔怔地望着他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你是在可怜我吗?”

    奚秋弦低头道:“不是,你怎么会这样想?”

    一阵风过,道旁树叶簌簌而落,天淑见两人分外生疏,不禁道:“有什么话不能以后再说吗?要是你师傅追上,我可没有把握挡住!”

    银笙赌气策马行至车畔,闷闷道:“那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去哪里?”奚秋弦侧过身子,始终望着她。她却没有看他,朝着天淑道:“你说去哪里?”

    天淑抬肘一撞天淼,天淼忙道:“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,顺便也摆脱你师傅的追踪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师傅不知被什么人缠上了……”她话还没说完,天淑已道:“你不会想要等着她来将你抓回去吧?!”说罢,顾自策马带着众手下飞快往前而去。

    天淼穿上蓑衣,跳上马车扬鞭追赶。银笙骑着马跟在边上,奚秋弦还未放下帘子。他要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有些吃力,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慢慢流下,天淼回头道:“少爷,你不能受寒,快些把帘子放下吧。”

    他却又向银笙道:“你衣衫都湿了,真的不上来吗?”

    银笙默默摇头,有意拉着马儿远离了他一些,再不言语。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一行人在雨中匆匆赶路,天淑带着他们行了数里,见前方有高墙延绵,靠近后才发现原是一座寺庙。此时天阴昏暗,庙内燃起点点光亮,给人以无限希望。

    天淑策马上前,见庙门上匾额题书“鹿门寺”三个大字,不禁悦然道:“少爷,当日你差我们护送智圆出巫峡,前来接他的不就是鹿门寺的人吗?”

    奚秋弦撩着车帘望了一下庙门,点了点头。“你们去说下,就讲是巫山奚家的人借地躲雨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天淼话才出口,忽然想到前不久正是楚嫣红闯入鹿门寺偷走了剩余的血舍利,而银笙应该也跟在她身边。但此事之前他们都未曾跟奚秋弦说起过,此时要带着银笙进鹿门寺,只怕要被揭穿。他正在踌躇,银笙已经惴惴不安地想要往后退去。

    天淼急忙上前道:“少爷,女眷进庙不太方便,等会儿你就说银笙姑娘是我们家的人好了,以免僧人们不允。”他又低声向银笙道,“你别摘下竹笠,也不要开口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是等在外面好了……”银笙心虚地说着,可这时天淑已敲开了大门。小沙弥见忽然来了一大群人,急忙回去禀告主持。过不多时,一个中年僧人带着几名年轻僧人匆匆而来。天淼本想让奚秋弦坐着,但他坚持自己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银笙躲在马车边,眼见奚秋弦下车时身形微晃,以手扶着车厢边缘才堪堪站住。天淑给他撑着纸伞,他上前与僧人交谈数句,那僧人双手合十,侧身请他带着众人进入寺庙。

    银笙很是尴尬,只得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鹿门寺。往里走的时候,她隐隐听得那僧人告诉奚秋弦之前发生的事情,据说那日被师傅打伤的正是主持,现还在养伤,故此不能前来迎接。

    一听到此,银笙心中愧疚万分,重又走在这寺庙中,更是自惭形秽。幸亏那夜她与师傅都蒙着脸容,且现在又戴着竹笠,鹿门寺的人并没有认出她来。奚秋弦虽身体虚弱,但还是去拜访主持方丈了,临走之前,先让银笙待在了厢房中。

    她浑身湿漉漉,进了房间也不敢取下竹笠,天淑抱着包裹过来,见了便皱眉道:“换衣服,等会儿还要给少爷疗伤。”

    银笙此时才有机会问道:“为什么要叫我给他疗伤?”

    “神医将他的内力散去后却不知下落,你没见少爷越来越虚弱吗?我们这些天来一直没安心过,天淼四处寻找神医但却没有他的踪迹,再等下去,少爷的身体就要承受不住各种病症的侵袭了!”天淑重重叹了一声,望着她道,“无奈之下,我们想到替他恢复内力,但必须要有懂得巫山心法的人来引导他运气复原,否则都是空谈。”

    银笙怔住,她原先只以为天淑是在吓唬她,却没想到奚秋弦的情况糟到了这样的地步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的内力很浅,根本没有办法分给他多少,不会害了他吗?”她不禁焦虑道。

    天淑道:“并不是要你分他内力,他经脉未被毁坏,只需你以内力灌注其间,引着他残余的真气慢慢循环,或许能使他有所好转。但这也只是我们想出来的无奈之举,并不知到底有多大效果。”

    银笙黯然,想到之前要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,或许神医早已将奚秋弦治好,也不会弄到现在这般地步。天淑又叮嘱几句,放下衣衫后出了房间。只留下她一人独在屋中,听着窗外雨声心绪纷杂。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奚秋弦回来的时候,银笙正坐在桌边发呆。一听到房门开启,本是背对着门口的她急忙回身站起。桌上烛火摇曳,晃动了她的身影。奚秋弦扶着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,很安静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虽只数月不见,但她明显瘦了许多。她轻轻垂下头,下颔更尖,簌簌的睫毛遮住了黑黑的眼睛,让他想到了巫山松林间那只孱弱孤单的松鼠。

    一缕微酸自心底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了几步,隔着桌子,向她笑了笑,道:“阿笙。”

    银笙抿着唇,望着他素青的衣袍下摆,喑哑道:“我去叫天淼过来。”说罢,便往他身边走过。奚秋弦忽一伸手,拉住了她的衣袖,银笙微微一怔,手臂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
    “叫他们干什么?”他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是说要给你疗伤吗?只有我一个人怎么能行?”

    他默默注视着她,过了片刻才道:“不着急,又不是重病。”

    银笙抬头,望着他的眉眼,心里一颤,赶紧别过脸去。“你又在骗我。”

    他竟笑了一下,眼里浮现着似曾相识的狡黠,“本来就是,你看我还可以站起来,还可以走路。”

    若是以前,银笙真的会以为他是装病,但现在他眼里含着笑意,唇色却发白。她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才站在她面前,还说着这样的话。

    “你一直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吗?”银笙忍不住冲着他道。

    奚秋弦怔了一怔,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。烛火忽忽地跃动不已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撑着桌子缓缓坐下,低着头不再说话。银笙看着他的身影,心底渐渐笼着烟雨,淅淅沥沥,潮湿了大半。

    “趁着师傅还没找到这里,我会尽力帮你疗伤。”她低声说着,转身想要去叫天淼。奚秋弦见她走到门口,不禁道: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反问道:“什么然后?”

    “就是你所说的疗伤……完毕之后,你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银笙沉默片刻,道:“师傅总会找到我的,我逃不出她的掌握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还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?”奚秋弦忍不住道。

    银笙略有恍惚,回头道:“她是我母亲。”

    他一惊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母亲。”银笙再度压低了声音,眼神黯淡,“莫枫是我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阿笙……”奚秋弦吃力地站起来,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为什么会是这样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会是这样?这难道还能是我选择的结果吗?”银笙涩声道,“在雾渡坪的时候,她从何梦齐手里救下我之后,我就知道了……”

    奚秋弦周身发冷,“你当时为什么不说?”

    “没有机会……我当时也不敢相信。”她似是不愿再说起在雾渡坪发生的事情,侧过了身子。奚秋弦努力理清思绪,道:“所以尽管她对你不好,你还是要一直跟着她?”

    银笙的嘴唇有些发抖,勉强控制着心中积压的委屈,哑声道: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

    他怔然,心底一阵发紧,想起那日在雾渡坪荒野,因为她再度不说实话而负气离去,将她独自留在了废墟中。他走到她身后,低声道:“阿笙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银笙背对着他,头深深低下,肩膀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“该说这话的是我……”她喑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,便走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