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3宫

郑良霄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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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不知阿南与钱宝宝和林美人是怎么谈的,反正事后宫中立刻就显出众生相来,有人门庭若市自然也就有人门前冷落。

    当天傍晚我就知道,阿呜在钱宝宝的荣安宫打破了一只泥金描花的红玛瑙碗。还知道几个宝林从摘星阁路过去看钱宝宝时,被摘星阁里不长眼的宫女泼了一身水。还知道宫里尚衣局的几位嬷嬷被林美人骂了,据说因为新打样的礼服穿了显胖,林美人看起来还不如钱德妃苗条。

    听到这些宫中闲言,我一般都是心中暗暗一笑。在表面上却只能装作无动于衷。说实话,女人大多数心思狭小,专在这些细微处花心思,让人不能理解。林美人生过孩子后,本就胖了许多,和钱宝宝也是半斤八两,她以为她还是原先未做母亲的旧模样吗?

    我倒觉得她还是胖点好,至少看起来没有原先那种可怕的苍白。如今她精神头尚好,还能与人争风吃醋。

    冯嫣儿并没有神气起来,就算阿南上门去向她告知一切安排,但宫中实际的管事人还是阿南。母后说是她管,其实年纪大了力不从心。真正操持一切的全是阿南。母后只帮我看着点冯嫣儿我就感激不尽了。

    这在宫中已是人人明白。听如意说,阿南坐着步撵在宫中穿梭,所过之处奴才们跪倒一片。“看不出来,说话又软又糯的楚贤妃也有这样的威风。”如意说。

    人的威风与人本身的形态其实没关系,威风这东西,从来都是靠周围的人衬托出来的。如意大概不会明白这点,我这急就章上位的皇帝对此可是深有体会。

    到了晚间,我看过一大堆秦折,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如意,“今天摘星阁那边怎样?”

    一直跪坐一旁等我的如意恭敬回应。“闭门,自从楚贤妃出来后就一直闭门。”

    我继续揉我的太阳穴,“也没人去访问?”

    “有,钱昭仪已经去过了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不出所料。宫中能干这几个,都是会作表面功夫的。林美人这种就显得太笨了。不管实际上怎么样,礼仪上不该落人把柄。她还想母凭子贵?难!

    我站起来,“今天咱们去摘星阁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如意惊讶的样子,会让人以为他的下巴要脱臼了。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,李婉宁悄无声息的走了。阿南回来向我报告。

    “他走时说了什么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什么也没说,只是落发后,她踩着自己的长发走过,突然大笑出声。”阿南如实告知。

    我努力想像了一下,那个曾躲在老嬷嬷背后不肯抬头的女人,落发后大笑起来该是什么样子,可惜却完全想像不出。我连她本来的面貌也已经记不清了。

    李婉宁一出家,朝堂上冯骥明显比李济要多了些人气。冯骥乘这机会问我南八营可须调动。我回说暂时不动。他看起来并不相信。

    我把阿南整理出来的南北贸易的册子在朝堂上丢出来。这一回,反对的人没有上回多,我看时机成熟,决定马上施行新税令了。

    最后,我宣布:因考虑到这回新科非同寻常,“只有主、副两位考官,朕还是不能放心。”我说,“责令湘王为这次考试的院监。凡考试举子名单全都要经过湘王审察,从贡试到殿试,全由湘王监考。有乱纪者被查出,湘王有权按军法处置。而且从后天起,湘王开始随众一起上朝。”

    最后,我打着哈哈,“你们都了解湘王那人,战场上雷厉风行,他会带到院监之位上来,他可没朕这么好说话。”

    下面那些家伙,全都有些吃惊。二哥通过了我的考验,我该可以用他了。最重要的,是他当初救阿南那一次。更证明了二哥的耿直。形式决定行动,那有那么多胡思乱想。

    连停两考,近十年才遇的这回考试,我早听到一些风言风语。冯骥这样的人,将这次春闱看成他争夺人际资源的好机会。上一世,他就是靠这次考试,不仅将他的儿子送上状元之位,还拉拢了一大批大肇的人才。这一回,他想也别想。

    我长子的满月之日就这样到来了。之前一天,阿南跪在我脚下,从我手上接了放了礼部择字的金纸。纸上一共四个字,分别是恝、懋、愈、愆。

    阿南看着手上的纸,样子有些迟疑,“皇上为什么要妾来择字?此事不该是皇上自己决定的吗?”

    她已经知道我前天夜里我去摘星阁的事的吧?虽然我没有在那里过夜,可宫中早传的沸沸扬扬。阿南肯定会有所耳闻。宫中别人怎么看我不去管他,我现在只想知道阿南是怎么想的。

    其实,那天我在摘星阁什么都没干,我哪里敢干什么啊,我怕死,就连冯嫣儿为我沏的茶我都没敢沾唇。我只是坐在那里看冯嫣儿舞了一曲,再说点好听的话让这女人高兴。看看时间差不多,马上打着哈哈告辞,回我自己的宫殿把茶水狂灌个够。

    我对这女人万分提防,只是宫中其他人不是这么想的。

    “皇上也许可以让林美人自己看看。”阿南将金纸递还给我。“妾已经对她说好,满月酒后再由华太医去看看这孩子。本来林美人死活不同意,妾颇费了些口舌,只说是皇上好意。”

    阿南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,便又开始躲事。明显不愿意再参合了。

    我手里捏着那金纸,有些茫然,“阿南有没有觉得奇怪,礼部送来的字全都是心字为底。”

    阿南的大眼睛向我闪一闪,“有心总比无心好。”

    我摇头,“我的孩子,字辈该在德字,已经有心了。”

    阿南便皱了眉。但她终究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我想用懋字。”我对阿南说。

    阿南不置可否。于是就定为懋。我也不知道这名字好不好。好歹这孩子名字里有了两个心。但愿他是个有心人。

    以后阿南有了孩子,不知该如何起名,一定得起一个又好听又好看的名字,方可配得上我和阿南的骨血。

    满月的酒席阿南不用参加,她和别的宫嫔一样,送了礼过来,人就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宫中嬷嬷抱着孩子在众臣面前走了一圈,也没什么多的话好说,只是人人夸赞这孩子乖,睡的真香。

    我却宁可听他哇哇大哭一场,哭出他的男子气概来。但很可惜,这孩子偶尔一哭也像小猫似的,有气无力。还是别让人听到了吧。

    没人真正羡艳这个孩子,我这个当父亲便也无趣。我假装更衣,悄悄从宴席上退了下来。趁人不注意,绕过大殿后的回廊,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有几个宦官见了,想跟上来,被我斥退了,让他们去席上陪着母后。只留下如意一个人随我一起走走。

    御花园里静悄悄的,也许是因为走了些宫人,整个皇宫清静了不少。以前我走路时总有些宫人会等在路上,装作是无意碰到我的样子,或唱歌或吟诗,在我面前搔首弄姿。现在这样的人也少了。

    她们大概看透了我的无情,林美人后,许多人已经不再寄希望于麻雀变凤凰。

    我老远就听到御花园那边有人高声说笑,不由得停下了脚步。如意机灵的先跑过去看了一眼。马上退回来对我说:“是淑妃在与人游玩。还有宫中其他几个嫔妃在一起,人挺多的。”

    我立刻转身。

    冯嫣儿终于故态复萌了,又想以前一样赫赫扬扬的摆显她的风光。我昨天已经见过她,此时实在没有心情。

    我转而向太医院走去,我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华太医。自从我自己觉得钩吻之毒已经排清,就再没让华太医把过及脉,今天我想乘这机会再让华太医看看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春好,后宫中四外都是莺歌燕舞,我故意拣那不惹人注意的小巷走,寻找难得的宁静。阳光将我的影子投在我的脚下,成了我唯一与我亦步亦趋的伙伴。

    “我想等南北贸易令出来,我就可以离开了。”我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。

    我愣了愣,一时有些疑惑。四下看过之后,确定绕过前面那段泥墙应该就是太医院的一处侧门。我没走错路。

    我呆呆的站在那里,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的幻觉,因为刚才那个声音落在我耳里,分明就是阿南在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再呆下去了。有了贸易令,南北很快就能融合为一体,我留在宫中也没多大意义。”

    这一回,我确定,说话的就是阿南。

    如意已经有些害怕的样子,可他不敢乱动,只战战兢兢的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偷听阿南说话,我不是故意的。

    可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,也太让我惊心。我原以为阿南对我多少还有一些感情,此时听她说什么要走,竟是毫无留恋。

    “到时,我也可以求皇上准我出家。斩了三千烦恼丝,把自己舍给菩萨。”

    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人用一盆冰水浇下,从头到脚冷得彻骨。明明是暖阳高照的春天,我却感受到冬日萧索的寒风。我呆站着动弹不得,已经不能分辨出阿南的声音里是负气还是真的决然。

    “皇上不会准的。”这时,一个淡然的声音说,“阿南你也走不掉。”声音虽淡,却也无限的凄凉。“若是当初阿南你没嫁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邓香!

    “什么叫没嫁就好了?”阿南厉声质问,“嫁了,我也可以抛下。又不是请你酩香先生帮忙,我自己绝不会以这残身去拖累酩香先生。”

    我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看不清东西,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。

    阿南竟说出这种话来,她怎么就是残身了,难道就因为和我……当初是她主动来找我的,有一小半还是为了邓香。可我总以为她总有一点是为了她自己。此时怎么又说自己是残身了呢?我有那么糟糕,有那么让她觉得不值吗?

    我知道我与阿南的婚姻中有政治因素,谁让我是皇帝呢。可她的心也太硬,为了保护自己,她的心早已铸起了钢铁的外壳。此时只会将爱她的我硌得生疼。

    “阿南,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邓香说,“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,如果你不如意……”邓香长叹,“其实,我更多的时间一直在想,阿南何必这么坚忍,早就应该放弃了。只是,阿南你明明做不到,却还坚持。按理说,只要自己快活,哪管天下洪水滔天。女人不都应该这样吗?以前我们在江南,你是最快活的精灵,那时,你从来不委屈自己。你今天这样,其实已不是本来的你,你已经变了。”邓香的声音含糊下去,在我听来,他是喝过酒了。

    “他,是让你改变的原因吧。”邓香说。

    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
    我慢慢的绕过泥墙,一直走到一处小门边,小门的里面是绿莹莹的一片芳草,好久没人打理的杂乱生着,显然不常有人来。院子中唯一的一棵桂树下,邓芸倚树而立,依旧一袭白衣迎风飘飞,手上还拎着他的酒壶。他在凝视着阿南,脸上表情像是风中的云絮,柔和又飘忽。

    而阿南坐在离他很远的一张石桌旁边,用手托着腮。她目光黯淡,不像平日那么闪耀。前几天看她硬撑出来的镇定与冷淡此时一扫而空,此时留下的只是空茫。阿南的眼睛曾是我暗夜里唯一的孤星,失去她我会失去我的方向。

    我站在门边张了嘴想开口。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。

    “皇、皇上!”一直躲在门边阴影里的阿瓜首先惊呼出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