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阙

郑良霄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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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时,大殿中的光线似乎有些暗淡,空气也十分的污浊,让我有了莫名的烦躁,我已经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。

    我有时会好奇人的无耻能到什么样的程度。

    比如现在的何紫鱼,她得意的向我笑。笑得古怪又暧昧。我从未称过她小鱼儿,也从未与她有过什么暧昧。她在后宫中最风光的时候,也不过是她作为冯嫣儿亲近的人能与我多说笑两句罢了。此时她言之凿凿,倒好像真是我的无义似的。

    这个女人明明已经被捉住了,难道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?

    阿南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我的身后。“何紫鱼?难道在梅林里打了我后脑的是你?”她说话的语气倒是和缓,但明鲜是有些疑惑。

    何紫鱼的目光转向阿南了,分明是带着怨恨,“你这妖女!仅一次南巡,便使了法术媚惑了君王。”

    阿南看一眼这女人,连眼皮都不眨一下。只俯□,随手拨了头上的银簪向我失手跌落的禾米饭中一插。

    再拨←出来时,那银簪已经黑了。

    人们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是向皇上下毒而不是我?你在冷宫又是从哪里弄到的钩吻?”阿南心平气和的问。

    何紫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,“你们真以为我父亲一死,我何紫鱼就没人帮衬吗?这里是洛京!哪里轮得到你这妖女张狂?”她又转头凶狠的瞪着我,“还有你这桀纣!你们睁看看,还有谁在支持你们。”

    我一下子觉得血在向上涌,咆哮撕裂着我。这女人似乎说中了我的痛处,的确,他们经营已久,到处都是他们的势力和爪牙。何紫鱼的嘴可真毒。

    阿南对何紫鱼的愤怒丝毫不放在心上,她自顾盘算着,“你原本应该被关在梅林西边的堇蓉宫,与宫中那些疯婆子以及有恶疾的女人为伍。”阿南若有所思的说,“难怪你现在装疯卖傻这么熟练。只是堇蓉宫向来是落着锁的,是谁放了你出来?”阿南的问话始终围绕着何紫鱼背后的那人,

    阿南自从知道了冯嫣儿与自己为敌后,便起了戒备之心,所以此时问话总向冯嫣儿身上引。当然她的怀疑肯定是对的,除了冯嫣儿,还会是谁敢放堇蓉宫的人出来。

    可现在还不到处罚冯嫣儿的时候。更何况冯嫣儿还可以一口咬定不知道。堇蓉宫的钥匙怕是很多人有,每日送水送饭倒香桶的,不知多少人可以进进出出昵。

    我去抓阿南的手,想阻止她再问下去。

    我总记得冯嫣儿与李逸相互偎依着,一起杀了前世的我。对她来说,那个李逸似乎是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。我一直不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,为什么我当初付出了那么多真心,也换不来冯嫣儿的一点善意。这个谜一天不找到答案我一天不能安心。

    此时,我冷眼看冯嫣儿,觉得她一点也不担心。阿南这样向何紫鱼步步紧逼,冯嫣儿却仍然远远站着不动声色。她有恃无恐。

    果然,冯骥此时开了口,“何其一的姑娘是吧?”他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,好像才知道这女人是谁似的,“你父亲和你真不知怎么想的,后宫之中的女子,本来应该贤良淑德,贞婉静好。就如小女,虽高高封为淑妃,也是小心勤谨,与宫中姐妹和睦相处。你在皇上南巡路上竟想陷害楚贤妃,这已是不对。既然事发,皇上又没杀你,这本已是天大的恩典。你怎么不知感恩,反倒行起凶来!”他摇着头,多么惋惜似的。又对了旁人说,“这女人死了父亲,自己又是这样,怕是已经疯了。”

    冯骥这老贼又在转移视线了。可这番说辞,竟得了不少附和之声。

    何紫鱼笑了一下,似乎她早明白了什么,“我既然做了,就不怕杀头。”她看着我冷笑,“只可怜我的娘亲还有弟妹,千不该万不该,摊上我这个没用的姐姐。自己在后宫被人践踏不说,还连累我的父亲。他们老的老,小的小,不知道我死之后,谁来照顾他们。”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我看。可我却知道,好这话是说给某人听的。

    “能把你推出来送死的人,哪里会言而有信。”阿南在一旁冷笑,“你别做梦了。你若真想他们得到照顾,不如此时求我。你若交待出幕后之人,我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答应你,你死之后,我来照顾你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何紫鱼的眼珠转动,似乎确实有些不放心了,她开始在人群里寻找。

    我突然觉得不妙,说不定,阿南真能说服何紫鱼交待出冯嫣儿来。这可万万不成,此时交待冯嫣儿还太早,别说冯嫣儿可以一口推说不知。就是那个李逸我也还指望冯嫣儿再一次将他送到我面前来呢。

    我急忙挥手,“把这女人押下去吧,好好的除岁宫宴全被这女人坏了胃口。朕不想再看这女人做戏。用铁球塞了她口,先关到宗人府,要审她也得等年后再说。”

    我这一开口,我的亲卫一拥而上,从邓芸手中夺了何紫鱼,提着就向外走。

    阿南有些急,“等一等,”她大喊,“何紫鱼!与其日后与何其一一样被人零打碎敲的拷问,不如现在就说出那个名字,也免了日后吃苦。”

    何紫鱼在笑,她一定听到了阿南在说什么。可与她往日那大惊小怪,动辄号啕的形像大相径庭。此时的她,好像被人催眠或坏了脑子。她对阿南的问话充耳不闻,她只看我,而且她的目光充满嘲讽,似乎她也已经明白我眼下的处境。

    她已经下好了注,押了冯家会赢。

    她什么也没说,人还没被拖出大殿,一股鲜血已经从嘴角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弦子大叫一声:“不好!”这小家伙急急冲了过去。可一切已经晚了。

    何紫鱼先是呛了一口血,紧接着,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,许多喷在了弦子身上。她咬舌了。

    除岁的喜宴在古怪的气氛中匆匆结束。交泰殿的血污还得人擦抹。每个离开的人都是一脸的惶惑。刺杀皇帝的刺客除掉了,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?在这辞旧迎新之际,他们像是逃难般的匆匆离开,甚至忘记了向我送上新年的祝福。

    母后脸色铁青,回了她的寝宫。她拒绝了冯嫣儿的搀扶,也不要我的陪同。独自一人回了坤宁宫。

    阿南自带着弦子下去洗浴。临走时,他们姐弟对我都是疏远而恭谨。阿南的长睫低垂,咬着唇,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后。完全没有邀请我一起过年有意思。

    本来按往年宫中的习俗,宫中还要一起守岁至夜半时分,听得洛京城中的谯鼓和长钟齐鸣,放过辞岁迎新的烟花,这才算过了一年。可今年,眼见得大家都作鸟兽散,没人肯留在我身边。

    邓芸留在了最后,看着我摇头晃脑,“天色还早,长夜难熬。皇上有什么打算?”他看我的眼神,竟是有些同情的样子。

    宫门外响着零星的爆竹声,一声声催着人团聚。

    “你的将军府怎么样?”我厚着脸皮问。

    邓芸笑,“高朋满座,我们都打算一醉方休。皇上若不嫌弃,就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想了想,“那我找你二哥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二哥在曹定将军处。他们打算谈武论剑,也许还要比划比划。”

    我气馁了。所以,到最后,孤家寡人没地方过年的,只有我一个。

    邓芸大笑着踏雪而去,皂衣银花,步带醉态。

    交泰殿外,日已西沉,残空中光影模糊,映着灰一样的颜色。

    我深吸一口气,又尽数吐出。好像把胸中的污浊也吐了出去。今天也不算失败,好歹知道是谁成为了冯嫣儿的棋子,总算何紫鱼死了,冯嫣儿又少了个帮衬。

    步撵已经等在一旁,如意轻声问我要去哪里。“太后已经躺下了,说是年纪大了不守岁了。”如意对我说。

    我呆站着,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母后这也睡得太早了,显然是因为今天这事惊着了母后,她不想见我,想一个人清静清静。

    不然去柳修媛那里?陪我的小阿呜一起过年?可是我与她娘柳修媛也早没了情谊,阿呜太小,连话都说不清楚,两个早没了交流的大人,两两相对也还是没话说。

    我摆摆手辞了步撵,一个人慢慢地走去。我没地方可去,只能去找阿南。其实从重生的那一刻起,能陪我的,也只有阿南了。

    永巷里很安静,一路走去,雪扫得很干净,两侧泥墙上的野藤已经返了青。几处小小的冰挂还在滴着水。只是一个人,怀着忐忑的必来走,就觉得有些长。

    春天来了,永巷子的春天好像比别处更早。

    长信宫里到处张着大红的灯笼。连院子里的大柏树上也挂了几个。弦子裹着灰鼠皮的斗篷,披着一头湿发在大柏树下撒了些什么,引得那几羽白鹤在他脚边争食。而他,就那么呆呆看着这些鹤,并不急着进屋。

    我在门边咳了一声。

    弦子回过头来,见是我,倒也没太吃惊。只是向我恭敬的施礼。

    我老着面皮问他:“你姐姐呢?”

    弦子并不回答,只指指琴室的方向。

    我这才注意到,屋子里传来几声零星的弦响,是阿南在拨冰清。

    我踌躇着不敢进去。

    弦子也不邀请,反是百无聊奈的用手抓了一把鸟食,让鹤儿从他的掌心直接啄食。

    “你头发湿着,怎么不进去?”我怂恿他。“当心受凉!”

    弦子抬眸看我一眼,神色很是温和,“皇上想进去就进去,姐姐又不吃人。”说完,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。

    我哪里敢一个人进去。

    “弦子今天驱疬时与那些孩子在一起,朕倒没有想到。”我没话找话,“好玩吧?”

    弦子看我一眼,“没什么好玩的,我不过是听太后娘娘说宫中没什么小男孩,怪没意思的。我便出来吵闹一下,让宫里热闹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几时看到何紫鱼混到宫女的队伍里去的?”我点破了他。这孩子满宫的乱跑,不就是为了观察这个?

    弦子迟疑好一会儿,终于说,“我只看到他们一早领了个穿灰衣的宫女进了摘星阁,不一时出来已经换了一张脸。而先前进去的那个,一直没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一直没……”我有些结巴。

    “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,”弦子说,“乘着大宴的机会。早变成一具尸体被人扔出宫了吧。”这孩子说这些时,一直没什么表情。只是不时悄悄的看我一眼。

    所以,我们这一群人在摘星阁喝茶时,摘星阁里其实藏着一具尸体!亏得我们还带着孩子去的。若是不小心孩子乱跑……

    弦子的镇定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,就是此时,他也稳当当的不急不燥。比起我这个成年人都冷静许多。当然,我性子特别急燥,阿南总是要我制怒。

    我突然向弦子出了手,一掌拍向他的心窝。我想试试这孩子的武功。他能拉五石的弓,他的镇静,都让我有些好奇。

    当然,我这一掌没使全力,只是试试而已。

    果然不出所料,弦子很轻易的就躲过了我的掌风。很快,我们两个就缠斗在一起。弦子借着身后的大柏树,左躲右闪,不时还能找空子攻我一拳。以他的年纪来说,他的功夫确实已经很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是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耳边传来阿南惊愕的询问。

    我急忙收了势,回头看到阿南站在廊檐下,闪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我和弦子。

    我冲阿南笑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皇上来找姐姐,又不好意思进门。”弦子在大柏树后面漫声漫气的说。“皇上是想和我们一起过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