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下药

郑良霄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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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父皇曾教育我们几个皇子,他说,做人,无论是不是帝王,耐心和坚毅都是通向成功的最宝贵的品格。这两样,恰恰是我们这些出生富贵的孩子最缺少的。

    重生以来,我常检讨自己,发现这两样我都缺少。

    以前的我,常常沉不住气,为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。除了对我爱的冯嫣儿,我对谁都没有耐心。这才是我最终自取灭亡的根本原因。

    如今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目标,我把坚忍二字深深地刻在了心底。无论我现在,多么的不喜欢冯嫣儿,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的把心底摆在面上让人知道。

    只是,我发现,现在面对着冯嫣儿,那个“爱”字,我再也说不出口了。“嫣儿应该知道,朕一直最喜欢嫣儿,”我马马虎虎地说。希望就这样搪塞眼里这双满是希冀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皇上爱楚修容。”冯嫣儿的利刃一嘟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,”我继续假笑,“楚修容可没有嫣儿这样柔软的腰肢。”我的心中一阵酸楚,原本的我,最爱女人柔软的腰肢。可却是阿南那细瘦而□的腰肢,支撑了载着我沉重躯体板车。世事难料,你总是料不到人生中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。

    “可皇上宁可听楚修容抚琴,也不肯看嫣儿跳舞。”冯嫣儿膝行着扑到了我的膝上。

    我到现在一直没让她站起来。

    我没有推开她,反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,她的脸还是不错,皮肤细嫩,吹弹可破。“那是因为你不用练习,随时都能跳得极美。不,嫣儿就算不跳舞,只站在那里,也是最最美丽的女子。”我随口哄她,“再说朕也舍不得累了你。”我又补充了一句。发觉我早已习惯了这些哄她的语言,

    若是我这样与阿南说话,阿南会是什么反应?我想了想,忍不住好笑。她们是不同的女人,与阿南相处总有些与别人不同。

    “那,皇上也会带奴家去河边乞巧?”冯嫣儿可爱的歪着头看我,我发觉她知道我喜欢她这个动作。

    “当然,你不去,这后宫谁还配去?介时,你替朕照顾好母后,讨母后欢心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跳舞!”她说,“唱歌也行,就算抚琴我也不怵。皇上喜欢什么?”她继续歪着头,眼巴巴的看着我。她铁了心要与阿南一争短长。

    “什么都好,你的才艺,这后宫中无人能比。”我敷衍着,“对了,你先派人去把河边的铜雀台打扫出来。再装点一下,到时咱们去那里宴饮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皇上钦点了楚修容抚琴,为何不点奴家抚琴呢?”冯嫣儿撒娇,“我知道楚修容琴艺好,不用练也在奴家之上。可皇上听听我的雅意也污不了皇上的耳朵呀。”

    我一愣,想一想,“楚修容不用练?你知道楚修容没有在抚琴吗?”难不成,这小东西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!叫她练琴来着,居然一点也不上心!

    “她啊,”冯嫣儿咯咯一笑,“我刚从她那里来的,她像个花匠似的,在她那墙边埘弄她的那些宝贝。我都没好意思打扰她就来了皇上这里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里咯噔一下,上次去阿南那里,也看到她蹲在墙边,后来尴尬狼狈,居然忘了查看她在干什么。

    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冯嫣儿,看着我微微一笑,“皇上不知道吗?楚修容喜欢种草药。”

    冯嫣儿走了,我看她走时,嘴角处吊起一丝冷笑。

    她还以为我没注意。

    自从第一次看到阿南那诡异的肿脸,我一直觉得阿南有些神秘之处。她每到冬天,常常咳嗽生病,也没人为她治辽,后来自已也就好了。她瘦若干柴,眼睛却总是灼灼有亮光,比别人精力还要好些。何况我常听人说阿南是妖女,心中更是添了些别扭。此时又突然听到阿南种药……

    “如意,你说楚修容是不是真是妖女?”我突然问旁边的如意。

    此时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,他和我一样,愣愣的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如意吓了一跳,没敢接口,老老实实的站着看我。

    我想了一下,站了起来,“走,我们去看看。”我说。拨腿就向阿南那里走。

    这一回,我来得突然,长信宫中完全没有准备,守门的小太监刚想通禀,我已经冲入了阿南的院子里面。

    “皇上驾到。”那小太监在我身后拖着长音叫了一嗓子。

    这一嗓子就足以让阿南从屋子里跳了出来,还支棱着两只才洗了没擦干的小手。

    “免礼。”我在她能做出任何动作之前抢先说,并且几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,随便捏了捏她湿着的手。她刚才果然弄土了,手上还有没洗尽的泥迹。

    “阿南,听说你在种草药?”我踱到了墙角边,要花些力气才能装得若无其事,我看见那些绿叶子心里总觉有些别扭。阿南总干些妖异的事情,宫中种药也就她干得出来。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,她就易容弄了一张肿脸骗人。

    她醒过神来,“那个啊,是长信宫中原本就有的,”她站到了我的身边,“叶子很肥的是大青叶,可治伤风;那边茜草和车前子,可以止血祛瘀;那边香喷喷的小花,是著名的金银花;这一丛则是薄荷,清凉可泡茶……”她一一介绍给我,最后告诉我,“这长信宫原本没人居住时,被尚药局用来种些常见草药。后来我住进来,一个人无趣,养不了猫狗,觉得能看见活物这样一天天长大也很有意思,所以就继续种着。”她看看我,又小心的加了一句,“没有特别燥热或寒凉的草药,真的都是些常见的草药。”

    她真是聪明,这样一说,意思已经很明白了。我看她也是有意耐了性子,难得如此仔细地向我解释了这么多话。

    我的脸抽搐了一下,我这是怎么了?喝过一回钩吻,就变得这么小心眼了?我看看阿南,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,正认真的盯着我看。小心,疑惑,还有……戒备。

    “皇上要是不喜欢,我让他们把这些草拨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不,不用!”我忙说。我打伤了她的额头后,都没有叫人传过御医。她额上的伤口能收口长肉,大概还是全赖她种的这些草药。她这里没什么好药,所以伤口才长得不好。所谓没有大燥大寒的药,也就是这个意思,好药往往有毒,宫中是不让私自种的。她这是在申明她没有违规。她一个人在这冷宫寂寞,把养这些花花草草当成了乐趣,我怎么能剥夺她这点小小的快乐呢?是我太小心眼了。

    我回避她那无辜的大眼睛,背了手向她的屋子里走,“那日,朕看你蹲在御沟边上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嗯,御沟里的水肥,我用来灌溉。”她回答得极快。

    原来是这样,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自己还是一位公主这回事。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能屈能伸。

    “你懂些医药是吧?”我问她,真奇怪,在重生之前,我总觉得,阿南是那种会给人一杯钩吻的人,可事实却又偏偏捉弄了我。

    “其实也不懂,”她笑着跟进来,“不过是看了几本书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你初见朕时,那张肿脸也是草药弄的?”我问,口气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。我总觉得那是她嫌弃我们这些皇子的表现,包括嫌弃我元君曜。是的,这小东西一直都嫌弃我,一想到这一点,我总还是有些愤愤不平。

    今天这话题似乎诱发了她某种思绪,她没有回答我,先去为我沏了一杯茶。然后浅浅的笑着,把茶水递到我面前,“那不是草药,是用蟾酥泡了水洗脸的缘故。就是从墙角趴着的那些癞蛤蟆耳后刮下来的白浆,点几滴在水里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。可是她一个公主居然干这事,果然有些妖气!

    她把茶捧到我唇边,“皇上是不是怕了?还敢喝妾沏的茶吗?”此时的她,神情有那么一点点的顽皮。眉眼嘴角间全是灵气。她这模样我从来不曾见过,竟是一下子有些发呆。

    我一时没接她手上的杯子,她的手有些倔强的并不收回。她手上的白玉杯润泽剔透,碧清的茶汤中有悠悠的香气,杯底沉了几丝绿叶,还有黄色的花蕊在杯底轻轻的打着旋子。

    连茶也泡得这么美。

    可是这事不对!阿南不怎么冲我笑的,可现在她在笑!而且她的笑容竟是这样的美!

    我紧张起来,天本来就热,我早在出汗,此时,竟然觉得腋下已经湿了。

    我该不该无条件的信任阿南?这小妖女不会是在对我下蛊或下毒吧?

    我又呆了片刻,似乎想了许多,又似乎什么也没想。

    阿南在等着我,很笃定。

    我一伸手,一下子从她手中抓过杯子。

    “这可是药茶哟。”她提醒我,促狭的等看好戏。

    我一仰脖,把一整杯连汤带叶全倒进了喉咙里。

    她呆住了,紧接着低了头,贝齿扣了唇,偷偷的笑,那笑容一闪即逝。“是荷蕊去燥茶。”她飞快的说。似乎是想让我安心。“皇上不放心,可以让华太医看看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尝出药茶的味道,只觉得这杯茶我喝下去后,整个身心就轻松了许多。她还是向我下药了吧,只不过不是毒药。也许她只是试手,看我会不会喝。可这一回我认了,连钩吻都喝了,还怕别的东西吗?何况这是阿南递给我的。我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,若连阿南都不信,还能信什么呢?

    只是,我希望,阿南能由此也把她的信任给予我。

    她凝神看了我,“皇上最近气色不好,华太医有没有对皇上说过?”说完又觉得失言,慌慌的低了头,不肯看我。

    时间好像静止了,只有风不时的掀起帘子,我呆呆的看她,原来她也有注意我的时候,我怎么一直不知道?我以为她不在意我呢。这是不是意味着,她也没那么怨恨我,我在她这里还是有机会?我再也没力气去爱,却还是渴望得到爱。

    “阿南!”我伸手把她揽到更近的地方,把头埋到她细细的腰腹间。这里是她身上唯一有点肉、不硌人的地方,“你不会负我对吧?”我说,“你始终会为我收尸、为我埋骨的对吧?”我的要求也不多,有这一点,我已经很感激了。我紧紧的搂住她,很久都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我想她被我吓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