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「离别」

秋零沫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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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……云沐来过了?

    “他把矮……把傅大人带走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侍卫再次摇头,“云大人刚才来询问傅大人的情况,听说他不见了之后,就立即驾马去找人了,不知去了何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夏笙寒扶着额头,一时间,不好的预感几乎要将他吞没,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慌乱。

    如果禁军没有看到傅茗渊从正门离开,那么……她可能是被人从别处带走了,但又怎会无人注意到?

    他的脑袋越发沉重,近来几乎每一日都会经历头痛欲裂,或许过不了几天,便再也无法在她面前强装无事。

    京中的大夫和术士都对此束手无策,痊愈的希望渺茫,可是不管如何……都要撑到确认她平安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只要坚持到那一刻。

    夏笙寒强撑着进屋,只见禁军正将一名披头散发的同僚架出来,大约是在动手之前就被人发现了。侍卫逼问过傅茗渊的所在,而那刺客的回答亦是茫然。

    ……不是被刺客带走的?那她是如何消失的?

    不……一定有什么线索,她不可能不留下线索。

    他当即前去书房,只见安珞正木讷地站在里边,一副吓得要哭出来的模样,喃喃道:“大人不见了,这可怎么办啊……”

    夏笙寒出声问:“她最后出现在哪里?”

    安珞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问惊了一下,连忙抹干眼泪道:“傅大人给夫人送完药后就在书房里看书,发现刺客之后我才来找他,可他已经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夏笙寒微微蹙眉,环视四周,全不见任何挣扎的痕迹,想来她就算真的被掳,也不会是在书房里。他走近书案,只见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书,旁边还有一个红色的锦囊,里面却是空的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安珞凑上前一看,想了想,道:“这是涂大人留下的,傅大人一直小心收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夏笙寒闻言,似乎想到什么,又去了几间书阁,却仍旧未找到傅茗渊。

    莫非……她真的被人带走了?所以云沐才会去城中找寻……

    他的视线愈发不清晰,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,不知不觉走到了别院,一抬头,才知来到了老首辅的灵堂,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这座灵堂并没有显得阴森,反而很清净庄严,令人静心,大约就是傅茗渊心烦意乱时常来此地的原因。

    涂首辅一世英名,与人为善,却不想恰是栽在了自己亲手栽培的徒弟手中;又或许……他在提前准备那封信的时候,就有所预料罢?

    然而,一切终究成为了往昔,再也无法考证。

    夏笙寒躬身行礼,正欲离开,却忽而顿住了脚步,被一个微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,以为是尚未离开的刺客,当即警惕起来,却发觉这声音是从灵堂里发出的。

    像是水滴打在木板之上,又像是石子投进了深潭,这声闷响很是细微,却又确确实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,令他连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起来,摸索着走向了声源处。

    有什么人在。

    的确有什么人在。

    “……矮子?”他试探地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那声闷响并未停下,似乎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敲击着墙壁,继而是一个低声从灵堂下面传来:“我在这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——矮子!”

    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,盯着眼前那看似封死的木壁,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,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,连双手也有些脱力:“你怎么躲到里面去的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卡住了。”她的嗓音越来越小,“不许笑……你把中间那支蜡烛向右转半圈。”

    尽管隔着一块木板,他却听出了她的窘迫,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,按照她的指示将蜡烛一转,下方果然有一道暗门被徐徐打开。低头一看,里面是一处狭小的暗室,大约只有半个人的大小,傅茗渊正蜷着身子坐着,被他拽出来之后,才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
    随即,暗门又自动关上了,除了地方太小,实则是个十分精妙的机关。

    “还好当初留了个洞通风……”傅茗渊话未说完,整个人竟被夏笙寒揽进了怀里,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,听得他沉重的呼吸声,耳畔是一阵通红,“你……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有刺客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她点了点头,“我看到有几个人有些奇怪,就跑到这里躲起来了,刚才从洞眼里看见你才敢出声。”

    他轻笑道:“那卡住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傅茗渊憋了一会儿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:“这是我小时候老师让我建的,开关在后面,我直着缩进去的,就……卡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小的地方,也就你还躲得进去了。”他的笑容愈发温柔,还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发丝,“谁设计的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难怪,你小时候看起来可蠢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喂!”傅茗渊鼓着嘴,伸出拳头在他胸前锤了一下,恶声道,“我才不蠢呢。”

    他依然在笑,声音却是含糊了起来: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被他紧紧搂在怀里,她一时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似乎感到哪里不对,“你……怎么了?”

    这一回,她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。

    夏笙寒的整个身子忽而沉了下来,几乎是压在了她的身上,却又与往常不一样。从前他装模作样撒娇之时,从不会真的这般用力,此时却仿佛是失去意识一般,连双腿也软了下来,顺着她的身体滑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——阿寒!”

    不知是否因为突然放下心,他虽是陷入了昏迷,面上却是带笑,脸色苍白如死,这样的状态……不知坚持了多久。

    傅茗渊惊愕地拍着他的脸,却得不到任何回应;再一摸他的手,竟是冰冰凉凉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傅茗渊失踪的消息首先是吓坏了不少人,而当她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时,本就吓坏的众人又吃了很大一惊。

    夏笙寒当天被严吉带回了王府,然而身体却始终没有起色。这下朝中传遍了慧王身中奇毒的消息,景帝则是哭天抢地地要去找解药。

    傅茗渊在卧房外徘徊了半天,甚至一直都没有吃饭。严吉前来劝了好多次,她都充耳不闻,直到夏笙寒转醒,她才连忙进屋,望着卧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,鼻子登时一酸:“——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?!”

    闻她大吼一声,严吉立即撤退,走前将一碗药放在了桌上。

    她难得如此激动,令夏笙寒心头一暖,又露出了平时的笑容:“矮子,你担心我?”

    傅茗渊没有回答,冷着眸子瞪了他一眼,转身取来汤药,往他嘴边一递:“喝掉。”

    “不喝。”

    “喝掉!”

    “就不喝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傅茗渊简直要被他气死,但又想起他当初在秣陵也是拒绝喝药,遂挑眉问,“你怕苦?”

    夏笙寒闻言,果然稍稍愣了一下,扭过头道:“不喝,你还没送我宝宝呢,怎么可以欺负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这个药或许没有用,但你若不吃,就真的好不了。”她慢慢俯□来,凝视着他的眼,“你若是嫌苦,我给你找蜜饯去?”

    “蜜饯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就是你喝完药后吃一点,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。”

    他歪头想了想,“好,我吃。”

    傅茗渊顿时欣喜起来,将药碗递到他手上,眼见他一口气将药全部喝完,正想去给他找一些蜜饯,后脑却倏地被他一摁,紧接着是一张唇贴了上来,像在细细品味她似的舔舐着,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轻柔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瞬间呆住了,任他将自己抱在怀里,有些局促也有些紧张,双手拼命地抵在他的胸前,可整个人都像要被融化了似的,待他依依不舍地移开,脸颊早已是一片潮红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比蜜饯甜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!”

    傅茗渊羞得面红耳赤,仓皇站了起来,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,遂岔开话题道:“刺、刺客抓到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笑盈盈道,“傅连锦也被抓去了大牢。”

    傅茗渊微讶,没想到竟会这么快,听他将在朝中发生的事说完,不觉生出了感慨:“老师若是泉下有知,或许……也能安心罢。你可知道,就算在最后一刻,他也没有向我提及被人下蛊一事。世人都道他老谋深算,其实他不过是个比谁都容易心软的老好人。”

    夏笙寒拍了拍她的肩,取出了傅连锦呈上的那封信,给她看了那一行被划去的小字,明显注意到她的眸子顿了一下,却并未点破:“跟你说个故事吧。从前有一个国家,帝王昏庸,奸臣当道,民不聊生,直到被义军打到了自家门口,天子才知跪地求饶。但这乱世之中有一个英明果敢的异姓王,一直战到最后一刻,却在新帝邀他入朝时自刎了,会不会很可惜?”

    傅茗渊抬头望了望他,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,忍不住笑了,眼中闪着泪花:“如果这个异姓王是为了以死明志,大可以在兵临城下时自尽,死得轰轰烈烈,那样会更加震撼,没必要拖到最后一刻。他大约是想告诉他的手下,一个时代已经结束。因为一代君臣的腐朽注定了一个朝代的灭亡,这是无法避免的事。”

    夏笙寒凝眸注视她许久,从身上取出一个信物:“这个问题……当年老首辅也问过你罢,他还让我……照顾好你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!”

    傅茗渊微怔,霍然想起她一直在疑虑为何当年他会出现在博书斋,以及那个锦囊里为何写着让她去找慧王,大约是老首辅一早就准备好的。

    一想到这里,她心酸不已:“他何必为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弟做到这个地步……”

    “谁说你没出息?”夏笙寒摸了摸她的头,“我曾在你的书房里看到过关于女子为官的整改制度,修改了不下一百遍,这便是你留在朝中的理由罢?”

    傅茗渊淡淡垂下眸子,无可奈何地笑道:“我一直以为老师是没了办法才让我坐上这个位置,我想在我被发现之前做些什么;可当我看到那封举荐信时……才明白了很多东西。”

    她的心里五味杂陈,忽然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,抬起头时,恰好对上下夏笙寒温和的目光:“这是涂首辅当年留给我的,让我在傅连锦被捕后交给你。”

    傅茗渊怔然接过那封信,好似捧着什么宝贝,细细拆开,上面的笔迹是那般熟悉,令她几近落泪:

    “……吾之弟子有三,皆是可塑之才,然滕宁宅心仁厚,为人却优柔寡断,不懂变通,难以在官场上得志;连锦聪敏好学,但阴险狡诈,野心勃勃,心狠手辣;茗渊尚年幼,却心如明镜,又不失聪慧,能屈能伸。吾曾命书童对其三人苛责刁难,滕宁忍气吞声避人不见,连锦伺机狠毒报复,独茗渊始终大方如一,以致书童再得命令也未敢对其为难,只可惜……”

    信至此处,戛然而止,而傅茗渊却早已热泪盈眶。

    她自然明白那句“只可惜”后面代表了什么,然而就算如此,老首辅也毅然决然地瞒下了她的女子身份。

    她抬头看向夏笙寒,忽而问:“你既然早就知道,又为何……不阻止我?”

    “以你的脾气,我阻止得了么?”他笑若春风道,“你想做官,在这条路上我帮不了你,也没有立场去帮你;唯一能做的,就是保证你不被砍头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,甚至还带着调笑的意味,却让傅茗渊愣了许久,才露出了一抹笑意。

    从来没想过阻止她,而是一直呆在她身边;而他所追求的天下太平……她又是否能够出一份力?

    如此踏实的感觉令她放下了所有的警惕,一抬头却见夏笙寒正满脸憋屈地望着她,念道:“你不给我宝宝就算了,连我的伞都不还给我。”

    傅茗渊一怔,突然想起自他当初离京,将那把伞交给她后,一直没有机会还。眼下他又恢复了小孩脾气,大约会吵着闹着要那把伞,遂笑着叹了口气:“你等着,我这就回去给你取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回到博书斋时,天色已晚,又是月明星稀之夜,京城之中近来始终是晴空朗朗。禁军已经从府上撤离,其余的刺客也被彻底铲除。

    傅茗渊问候了阿尘的伤势,随后便带着伞赶往慧王府,步伐不知为何如此轻快,然而走进卧房之时却没有看见夏笙寒的踪影,唯独枕边留下了一块血帕,竟是那般慎人。

    她霍然间想到了什么,表情倏地僵住,仓皇冲出了屋,却只见严吉在院中打扫,看见她时,眼神似乎有些躲闪。

    “严公公,夏笙寒呢?”她紧张地出声问。

    严吉苦着脸,闷了好一会儿才道:“王爷他……走了。”

    傅茗渊不可置信,连嗓音也有些扭曲:“……什么叫走了?!”

    “他所中之毒京中无人可解。”严吉顿了顿,哀声叹道,“在你刚刚走后,他就离开京城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