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集金鳞岂是池中物

无斋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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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官不廉,吏不清,则天下难安,家国难久。”这是朱佑樘总结性的话,“请各位拭目以待,佑樘必给各位一个交代!”他的神情无比肃然,眼神中透着热切,这是慕轩自从结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的,慕轩不由暗自思量:后世一些史学家认为弘治帝性情温厚,处事中庸,以今日看来,或许并不准确。

    蝶儿姑娘进来说已经去酒楼订了一桌酒席,午间会送来这里,马文升他们于是告辞离开,想着让太子殿下歇息一下,张纪不着痕迹的向鸣末子做了个手势,老道心领神会,刻意留在了最后。

    慕轩留意到了这一切,心里一动:张纪不可能私自做主留下鸣末子,而鸣末子是初次见太子,太子留他干什么?好像道士都是非常熟谙男女之事的,张天师那一脉就是精通男女阴阳互补之类的,这个鸣末子既然跟张天师交情好,必定也懂这个,看他鹤发童颜的,肯定没错!那太子留他,难道是讨教男女之事?看太子那模样,应该不会吧?那么,老道留下来究竟干什么呢?

    慕轩想着心事,跟着马文升他们走到楼梯口,却发现马文升他们几个老头子的神情有些古怪,似乎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,又似乎隐有担忧之色,一瞬间,他忽然明白了,这几个老家伙都注意到鸣末子被太子留下这个事实了,刚才却偏偏装作毫不在意,此刻又露出这种神情,这些老生姜,真是会装蒜啊!不过,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?

    马文升忽然转头问慕轩:“小兄弟,有兴趣跟我们几个老头子谈谈吗?”

    慕轩当然求之不得,跟着他们走,李东阳和王守仁也跟着,来到了马文升的客房,大家落座,马文升开门见山问慕轩:“东胜卫所图不小,但单靠榆林卫等几个卫所的配合是远远不够的,况且左廷?御边之力无忧,开拓之心不足,恐怕难以扶持东胜卫。依你对朝廷臣僚的熟悉,你认为何人可以担此重任?”

    黎淳和程宗之前惊异于慕轩在太子面前的“得宠”和“放肆”,此刻却是惊诧于马文升居然向他问计,而且看神情绝对不是开玩笑。

    慕轩毫不迟疑,脱口说:“最合适的人选,恐怕非王公世昌不可。”

    王世昌?王越!

    黎淳、程宗、李东阳和王守仁都脸色一变,反倒是马文升毫无异色,似乎一早就知道慕轩会说王越。

    慕轩的记忆中,后世一些人说王越是个牛人,他曾经总制大同及延绥、甘宁军务,曾经三次出塞,身经十余战,常常出奇取胜,他又善于奖拔士类,笼络豪俊,深得军心。当初兵部尚书项忠被罢免,王越应当升迁,但朝廷却要提拔当时的陕西巡抚余子俊,王越深感不平,请解营务,朝廷优诏不许;余子俊也称王越赏不酬功,上书朝廷,王越这才能升任兵部尚书,还掌管都察院事,外加太子太保。只是王越因为交结汪直而遭牵连,汪直被贬南京后王越也被下诏夺爵除名,谪居安陆,他那三个以功荫得官的儿子也都被削籍了。

    而在马文升心中,王越这个景泰二年的同年若能重上战场,那慕轩所说的御边之策自然更有把握,不过,王越比自己还年长三岁,谪居安陆这几年,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昔日的豪情壮志?想当年,朝廷拜武靖侯赵辅为平虏将军,敕令陕西、宁夏、延绥三镇兵受他节制,由王越总督军务,谋求收复河套,却最终失利。本月十三,文武双全而俊辩有才的赵辅已经去世了,他活着的时候,只因喜好结交权贵,不知遭受过多少次弹劾,虽然朝廷追赠他容国公,谥号恭肃,但这死后的荣光,又能有多大用处呢!想王越也未必会贪图这种荣光吧!

    马文生叹息一声,说:“世昌兄也垂垂老矣,不知还能否披挂上战场驰骋啊?”

    慕轩毫不犹豫的点头说:“能,一定能!”开什么玩笑,王越还有十几年可活呢,弘治帝即位后,还要用他镇守边塞呢!

    马文升诧然道:“你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慕轩微一思忖,说:“曾听人说王公有诗云:‘屈指长安多故人,见君应问天涯客。为言两鬓已婆娑,独有此心犹似铁。吁嗟我老不足怜,塞上征夫泪成血。’人言:老当益壮,宁移白首之心?王公此诗此情,与马老当年‘世路羊肠千里曲,功名蜗角几人闲。林间鹦鹉能言语,笑我年来两鬓斑’之句应是异曲同工吧!”

    马文升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说:“好好好,说得好!想不到我马文升老了老了,还遇到小兄弟你这位知音,造化不浅哪!哈哈哈——”

    慕轩抱拳拱手说:“马老抬爱,小子愧不敢当!”

    马文升连连摆手说:“当得,你绝对当得!世昌兄若知你如此推崇于他,必然也会老怀大乐的!只是,他若要复出,恐非易事!”

    他所担心的,还是王越与汪直的那段往事,短期之内,恐怕朝中那些人不会忘记这一切的。

    李东阳自然明白马文升的忧虑所在,微微沉吟片刻,忽然说:“马公,黎公,程公,东阳有一事需向各位禀明。”

    马文升他们仨不约而同看着李东阳,都微微欠了欠身,马文升说:“李兄请讲!”人家这么客气,他们也不能失了礼数,毕竟人家是太子的讲官啊!

    李东阳略略压低声音说:“殿下此次江南之行,特意去见了汪直,谢他当年照拂之恩。”

    太子谢汪直照拂之恩?这是怎么回事?马文升三人非常惊异的互相望望,而后再次注目李东阳,三人都没说话,但那表情分明都是同一个意思:这是真的?为什么?

    李东阳非常肯定的点点头,说:“千真万确,能令太子面谢汪直照拂之恩的,正是方先生!”他抬手向慕轩示意。

    这次,马文升他们仨就更加惊诧了:这里面怎么又有这方慕轩的事?太子为什么要听他的?

    李东阳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,其中特别强调了两点:一是方先生认为今上贬斥一些忠直之臣可能是为太子留下辅佐之人,二是汪直亲口承认当年太子在冷宫栖身都是今上一手安排的。

    这一来,马文升他们可是惊得目瞪口呆了,这个方慕轩,究竟是什么人,居然敢这么揣度今上的用心!今上会是如此深谋远虑之人吗?可今上要不是如此深谋远虑之人,那太子栖身冷宫得以保全之事该怎么解释?难道,我们这些人都误会圣上了?要真是这样,圣上忍辱负重二十年,可真是用心良苦啊!而眼前这个方慕轩,没在圣上身边呆过一时半会儿,对圣上的理解居然超过了咱们这些在朝数十年的老臣,这份洞察明澈的心机与能力,实在是太骇人了!

    三个老臣心念电转,久久无语,李东阳知道他们仨此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,于是非常耐心的等他们想通这一切,王守仁看看三老,又看看神态平静的慕轩,脸色不时地发生变化,似乎正在纠结一个非常为难的问题。

    房中寂静无声足有两盏茶的功夫,马文升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,他看着慕轩,问:“你怎么那么肯定自己的看法?”激动之下,他也不叫什么小兄弟了。

    慕轩笑笑,说:“在下只是以常情度之,想必各位一定不会反对‘人无完人,金无足赤’这句话吧?”

    他目光一扫房中众人,大家都看着他,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,他才接着说:“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单一的‘善’或‘恶’,可怜之人,必有可恨之处;相反,可恨之人,也必有可怜之处。远的不说,就说那汪直,人人都说他提督西厂,骄横不法,罗织冤狱,残害忠良,妄杀外族使者,挑起边衅,使得无辜百姓受害,他还骚扰百姓,冒认军功,残害御史等等,总之,此人十恶不赦。但这人也有些优点吧?据说他巡视辽东之时,地方官对他卑躬屈膝,只有都御使秦?与他抗衡,还写折子告发他纵容兵卒,骚扰百姓,汪直回京,却对今上极力称赞秦?的廉洁与才干;后来,秦?被人诬陷下狱,还是汪直替他洗雪冤枉,汪直还在今上面前大力推荐秦?,这算不算‘举贤不避仇’?杨公继宗进京面圣,汪直派人去表示想和他见面,却被杨公拒绝了。后来,今上问进京的官员中谁最廉洁,汪直回答说:‘天底下不爱钱的,只有杨继宗一人!’可见汪直此人,还是非常敬佩廉洁之士的。再如王公世昌,若只是一味巴结汪直而没有领兵打仗的真才实学,能得到汪直的赏识提拔吗?”

    他这番话,让黎淳和程宗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马文升,要说跟汪直不对付,在座的恐怕非马文升莫属了。成化十四年,辽东有战事,汪直想前去镇抚辽东获得军功,却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阻止,怀恩与兵部尚书余子俊、待郎马文升商议,最后说服今上,派马文升、詹升两人前往辽东抚慰。汪直就提出让自己的亲信王英跟着去,马文升婉言谢绝,结果遭到汪直的嫉恨。后来,马文升抚慰辽东诸部的事不顺利,不得不率兵征战,才平定纷争。汪直借机请命前往辽东,时任辽东巡抚的陈钺谄事汪直,而与汪直分庭抗礼的马文升遭到打击报复,被汪直诬为“妄启边衅,擅禁农器”,结果马文升被逮捕入了锦衣卫狱,后来被贬去戍守重庆府。

    马文升自然明白这两人看他的意思,摸着胡须笑笑,说:“方兄弟既然这么说了,我老头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,往事已矣,咱们现在就事论事,方兄弟所说的,确实有道理,或许,咱们真的一直误会圣上了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一出口,慕轩不由得暗自赞叹:此老心胸宽广,豁达大度,不因私人恩怨而影响大局,而且有错就认,不给自己找任何开脱的理由,这才是真正的大将风度啊!跟那些事事推诿、毫无担当的有关部门和有关领导相比,真是有天壤之别啊!

    “慕轩毕竟是揣度而已,究竟如何,还得看事态发展。”慕轩适时地谦虚一下,也当做是一种提醒吧,万一不是那么回事,大家都得有应变的能力啊,“不过马老,黎老,程老,眼下三位虽然调任南京,远离京师,但以三位与太子的交谈,想必应该相信,殿下对三位和其他那些忠直能臣是心存怜惜的,假以时日,各位的处境必然会有所改善,为此,小子斗胆请各位养精蓄锐,以待他日为我大明做一番更大的功业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马文升拍案叫好,说:“方兄弟所言极是,我老头子都被你说得热血沸腾了!”

    其他几人闻言,都哈哈大笑起来,王守仁的脸红通通的,显得非常激动。

    大家笑过之后,马文升转头问黎淳:“朴庵兄,方才我本想请教太子对尹龙之狱的看法,你为何不让啊?”

    黎淳苦笑一下,说:“此事孰是孰非,目前还很难下定论,我认为还是暂时不要让殿下介入才好。”

    尹龙之狱有关情况,程宗自然清楚,李东阳和王守仁这一路南来,只是从朝廷邸报了解了一鳞半爪,至于慕轩,最近重心不在京师,对此一无所知,于是,马文升就叙述了一下大概情况。

    尹龙是太子太傅、吏部尚书尹?f之子,原本在翰林院担任侍讲之职。尹?f一向与内阁大臣万安不和,而他与另一个内阁大臣刘?都是山东人,万安数次想罢免尹?f,却被刘?阻止。去年九月,刘?遭万安、刘吉排斥而不得不选择致仕。江西方士李孜省得宠,扶鸾得出“江西人赤心报国”之语,今上深信不疑,就提拔兵部左侍?——江西人——尹直为户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,入直文渊阁,参预机务,尹直、万安交结李孜省及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——江西人——彭华,他们沆瀣一气。

    今年四月,武选郎邹袭因事被贬谪出京,尹龙与邹袭是同乡,与之关系一向密切,他就联络一百余人上疏请留邹袭。今上将此事下吏部商议,尹?f说这是公论,请奏朝廷恢复邹袭官职。今上当时只问尹?f:“你怎知这是公论?”显然对尹?f已有怀疑之心,但并未深究。之后,东厂校尉发现尹龙与邹袭互通,尹?f才称罪,结果被夺太子太傅,改授太子少保。五月,东厂又发现了尹龙勾结官吏收贿之事,万安、彭华就联络数人弹劾尹?f、尹龙父子俩,尹龙最终被关入锦衣卫狱,尹?f被责令致仕,通判王范、经历张?等都被贬谪。御史吕璋又趁机上奏弹劾侍郎侣钟、秦?,大理寺丞刘?、寺副苏泰、大仆寺卿张海、顺天府丞黄杰、洗马罗景、给事中马龙、御史刘璧等十数人,这些都是山东人,都被定为尹?f同党,或降或调,目前,朝中山东人与江西人之争还在继续,谁都不知到接下来会是谁倒霉。

    马文升他们就是在这种纷争之中莫名其妙的遭到调职,他们眼下即便相信了慕轩对今上的揣测之词,也不免担心,朝中这两派的争斗愈演愈烈的话,就会开了本朝的党争之先,一旦党争成风,那可就流毒无穷了。

    慕轩知道最迟到明年八月,成化帝就要驾崩,太子就会成为弘治帝,那时,万安、李孜省之流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,那这场党争就会降下帷幕,所以,他是这里面最为轻松的,看看皱着眉头的老少五人,说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目前就如黎老所说,只要太子暂时不介入其事,等他日太子即位,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。”

    马文升他们都下意识地点头,王守仁却忽然问:“方先生,您不是认为今上隐忍不发而有所图吗?那为什么不是今上在位时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呢?”

    马文升他们几个眼睛一亮,都看看王守仁,眼睛里那神气分明是说:“这个年轻人反应够快,问得好!”

    而后,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的投注在慕轩身上,都支棱起了耳朵,听他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慕轩暗地里嘲笑自己一回: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啊?

    他看看大家,强自一笑,而后看着王守仁,不答反问:“王兄弟,你认为此事由今上解决好,还是由未来的新皇解决好?”

    王守仁眨巴着眼睛,抱着被踢回来的皮球,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,忽然面露喜色,说:“小弟明白了,今上即便解决两派纷争,恐怕也只是暂时的,难免会有人心怀不服,一旦今上万岁之后,新皇即位,说不准还会有人旧事重提,给新皇带来困扰;而如果一切等新皇即位之后再做决断,那么新皇不但赢得威信,也使那些心怀叵测者再难有翻起旧浪的机会,先生以为然否?”

    他一脸惶惑不安又雀跃不已的神情,分明是等着慕轩给他做出肯定的裁断,慕轩嘴上说:“王兄弟反应敏锐,思虑周全,愚兄佩服之至!”暗地里,他却汗了一把,心说:这可是你说的,我可没这么说!

    殊不知,一旁那四个有中有老的家伙也正暗自汗颜: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,要不是这两个小家伙提醒,我们一时还真想不到这一层。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换旧人哪!假以时日,这两个小子都不是池中之物啊!

    他们接下来又闲聊了几句,看看天近中午,就各自回房,稍微梳洗一下,准备去陪太子吃午饭。

    慕轩回到房间,凝佩告诉他一个消息:小高刚才回来说,太子身边那位舒儿姑娘,就是南京城里的新花魁炎炎姑娘。

    舒儿姑娘是惊鸿楼的炎炎姑娘?慕轩听到这个消息,顿时想起一件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