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操碎了心

倾风抚竹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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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阮肃的面粉铺子蹭完晚饭已是夜晚,冬日的天黑得很快,季微明和阮棠绫出来的时候路上早已没有行人。只有几家酒楼依旧灯火通明,远处传来虫二楼的乐器声,季微明掐指一算,自己竟是很久没去那里玩了。

    “棠棠,去虫二楼吗?”季微明可是对虫二楼每天的活动了如指掌,通常有个循环,每个月逢五的倍数有戏班子,逢三的倍数有歌舞,逢双数有赌局,不赌骰子大小,要赌就赌天下局势。

    一瞅今日,正是开赌局的时候,季微明来了点兴致,拉着阮棠绫往虫二楼走。

    阮棠绫也是好奇,天下局势暂稳,虫二楼偶尔也下些个奇怪的,近的是国文馆馆长的女儿何时嫁人,远的是明年南方水患会吞了多少庄稼,兴致来了,再押押朝廷明年要征多少兵,东隅和西怀的关系怎么样了。一干都是吃了饭没事干的人,有个簿子记着每次赌局的内容,偏生最近还有个适合赌的话题:季微明明年回不回得了西怀。

    阮棠绫刚提出这个设想,季微明便打了个响指:“去看看押我走得了的多还是走不了的多!”

    “这还用看吗?我猜是走不了的多!”阮棠绫一步一步边跳边往前,“皇帝都跟你作对了,要是都押你能出京城,岂不是当众给皇帝脸上‘啪啪啪’几个巴掌,打得鼻青脸肿的,到时候看皇帝不抄家株连九族?”

    季微明点头,觉得有理:“那我们就过去,赚他们一笔?”

    阮棠绫一想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就满心欢喜,可再一想,顿时有些犹豫:“万一,我是说万一,有人把你暗杀在京城了呢?”小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他,就差垂下头对戳手指。

    “那你就失职了!”季微明不羞不臊:“我老丈人都要你保护我了,我要是被人‘咔擦’了,到时候你就是西怀世子的遗孀,这辈子就可惜了。”说罢又叹道:“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,我也不算是辣手摧花了,你说对吧?”

    被戳到年龄痛处的阮棠绫顿时停下脚步,双手紧握在背后,抬头撅着嘴看着季微明,蓦地说道:“王如衍都不会要个女人来保护自己呢,季微明你有没有点出息啊!又是美女细作又是美女保镖的,是不是回了西怀连四大护卫都要换成四大美女护卫了?”

    眼看他家棠棠醋意横生,季微明笑得愈发荡漾:“四大美女护卫不敢,不过可以给四大护卫找四个美女媳妇,他们都为我操劳了半辈子了,你说是不?”

    季微明是个知恩感恩的人,季东南西北当年从西怀出来时也是风华正茂,陪了他二十多年孑然一身,为他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心血。四大护卫不只是护卫,也是他的家人。

    阮棠绫笑着耸了耸肩,等回了西怀,她还得把阮大壮给嫁出去,虽然那样,他老爹就只有孤身一人了。

    突然间想到当初季微明对阮肃说的,等到了西怀,他会还她一个清白,便顿时咬牙切齿,凑过去揪着季微明的袖子问道:“季微明,你是不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?”

    季微明点头,他当然说话算话,从不赖皮。

    阮棠绫顿时泄了气,跟个皮球似乎蔫了下来,愤愤地甩掉他的袖子,一个人走前头去了。

    季微明还在奇怪呢,怎么棠棠突然间变脸了,他不过是,早就忘了当初第一次见阮肃时说的话。于是快步跟上,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,偏巧她一拉裘衣后面毛茸茸的帽子,季微明只觉得手心痒痒的,没摸到脑袋,却摸到了帽子上的茸毛。

    雪似梅花点点开在地上,放眼望去周边的矮墙被一片茫茫的白雾遮盖,虫二楼灯火辉煌笙歌艳舞,走得近些便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管弦丝竹之声,还有官家富商子弟的笑声。

    季微明带着阮棠绫从正门进去的时候,虫二楼的小二立刻招呼了上来:“哟,世子爷您来了,好久不见,您的兄弟们可都想念死了!”他说话的时候两眼放光,便好似从季微明身上看见了金银珠宝,明个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京城高富帅中的一员。

    阮棠绫看那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色,拉了拉季微明低声道:“我有一种他把全身家当都押在了你回不了西怀的赌局上的错觉……”

    季微明微微点头,虫二楼的小二平日里得到公子爷们的打赏可不少,算得上是全京城餐饮业里小费最多的,是以生活不拮据,偶尔看着包赢不输的赌局,也会上去押上两把赚点小钱。这不,肯定是赌了!

    他对着小二啧了几声笑了笑:“给爷开个安静点的包间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!”小二立刻甩着抹布上去了。

    一路上楼和季微明打招呼的不下十人,个个眼里倒映的都是移动大金锭,季微明也不说破,好好地堆笑招呼过去,然后到了包间里头。

    外头的人顿时聚在一起讨论起来,就差再开一个赌局,赌赌季微明何时可以敛收猖狂变成阶下囚。

    包间里却截然不同,阮棠绫撑着下巴,季微明讨好地替她剥着桔子。

    “你说,这回你得害多少人倾家荡产?”

    “他们输了,咱就能赢了。”季微明笑道:“钱不嫌多,装满了运回西怀,就算被人路上打劫了也不心疼,你说是不?”

    两人会心一笑,而后招呼来小二。

    “最近开了什么赌局?”季微明闲闲地靠在虎皮垫的椅背上,十指交叉问得漫不经心:“赌盘拿来我看看,最近有闲钱,手痒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太好吧?”小二立显尴尬,要是让季微明看见别人拿着他在赌,万一世子爷一生气把虫二楼掀了那可怎么办?

    季微明伸了个懒腰,指了指门外的喧闹,不紧不慢道:“虫二楼什么时候开门谢客了我都不知道?”

    小二退了一步,捏着抹布紧张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传闻最近季啸开始动季微明了,在加上季微明独宠世子妃,女人都爱吃醋,世子爷哪里有时间和闲情来虫二楼这种高雅的风月文化场所来消遣?虫二楼的老板是个生意人,一看,哟,这是一笔赚头,于是就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谁料这世子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,不但来了,还带着世子妃一起来的,就差往外招呼几个美女,不过估计他没这胆。

    可人家有要赌的心就够了。

    小二也是聪明,立刻向阮棠绫求助:“世子妃……这……平日里您不管账务么?”言下之意,您可得好好管管你夫君的账目,他今日敢当您的面赌博,明日还敢当您的面调戏美女呢!季微明在京城的名声又不是什么秘密,一查,还不得露底?

    “账房先生管。”阮棠绫押了口茶淡定回答。

    “这这这……”小二想着,这世子妃果然是底层出来的,怕是管不住世子爷在外头风流,心灰意冷,还想探究探究赌博影响婚姻幸福和生活质量的时候,季微明随便寻了个理由就出去了。

    好似就是为了让小二给阮棠绫上上课似的,小二顿时心花怒放,开始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地说起了季微明从前在京城的风流韵事。

    阮棠绫撑着脑袋听得很认真,末了,好奇问道:“我觉得你的口才非常好,思维清晰逻辑清楚故事抑扬顿挫扣人心弦,做小二实在是委屈你了,你有一条更好的出路!”

    小二一激动,热泪盈眶:“还望世子妃指点!”

    阮棠绫清了清嗓子道:“说书先生!”

    想她阮棠绫进季府,还能不知道季微明是个咋样的人?京城传闻都是假的,就跟“我一朋友”那样,都是神秘事件,阮棠绫过了那么久对季微明了如指掌,还等着他回到西怀亮瞎这帮人的狗眼呢!

    小二觉得他是说不通了,正欲放弃转身离去,季微明又进来了,手里还拿着一本簿子!

    好嘛!那不就是开赌局记录的簿子?簿子向来放置在楼下柜台上,为的就是随时有人来下注,季微明混迹虫二楼多年,自然再清楚不过了。

    他要拿簿子,谁能拦得住?几乎是翻着簿子在周边一群人惨白的脸色中走了上来,边看这眉头还舒展开一片荡漾的笑意。

    别人从他身上看见了金锭,他在这簿子上也看见了黄橙橙的金子!

    小二一瞅,这不好,想跑出去,被季微明抓住后领给拽了回来,又将手中的簿子扔给了阮棠绫:“棠棠,你看看,咱们赌什么?”看向她时那眼底本是如雪花般的寒冷,瞬间又化作春水般柔情蜜意。

    敢情,不是季微明想赌,是世子妃想赌啊!

    小二顿时仰天长叹,亏他刚才还旁征博引地做了一番讲话,分明就是对牛弹琴!

    阮棠绫便打开簿子,着笔墨最多的一局,还真是季微明明年回不回得了西怀!

    “我觉得这局不错,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小二回头一看,这两人今天是来找茬的吧?那么多爱大纪爱今上的赌局都不玩,偏偏要玩爱西怀爱郡王的赌局,赌得还是自己!

    “娘子说好,那就是好的。”季微明冲着阮棠绫柔柔地一笑,阮棠绫一晃身子抓住椅子扶手,好险,差点神魂颠倒地摔在地上了。

    “那我们是押?”阮棠绫正在看总共押了多少以及参赌人员的名单呢,突然看见押季微明能回西怀那一方,赫然写着一排人的名字,数量还不少!仔细一看,刚才拿点玩笑的心情便减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感动。

    阮肃、阮大壮、季东南西北,还有一个人她不认识,叫做柳玉。

    季微明叹了一声,松开抓着小二的手,将簿子丢还给了他。他显然也看到了那几个名字,没有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,阮棠绫却知道,他心中是欢喜的。

    “黄金一百锭,你知道哪边?”

    小二当然知道,赶忙抱着簿子跑了。

    有人不但要送命,还准备过来送钱了!

    “季微明,季东南西北他们,真好。”阮棠绫双手托腮嘀咕道:“我爹和大壮也好,不过柳玉是谁啊?”

    季微明摊了摊手,无奈:“他们就是趁机跟着我们来赚钱的!”

    阮棠绫:“……”

    外头的听说季微明在自己的赌局上下了注,纷纷过去柜台上围观,叹只叹,人果然是财大气粗,不玩白的,要玩就玩金的!

    “季微明,”阮棠绫揉了揉太阳穴,一阵倦意用上头来,“我有些困了。”

    阮棠绫平时睡得并不早,一会儿便倦乏了,季微明却还精神着。

    她揉了揉头,到底是行走过江湖的,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:“怎么突然就乏了?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顿时提醒了季微明,阮棠绫的身体向来很好,一个人若是经常亥时才入睡,怎会在戌时困倦?除非……

    “棠棠,别睡!”季微明立刻拿起茶杯嗅了嗅,方才他没喝茶水,她却喝了……

    谨慎如他竟然忘记了一件事情,虫二楼大张旗鼓开了关于他的赌局,有多少人将身家都押在了上面?纵然平日无冤无仇,恐怕这回盼着他死的都比往日翻了好几番!

    阮棠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伸手道:“揪我一下,好困。”若非她意识极强,恐怕早已昏昏睡去。

    季微明立刻起身关上了门,他们在虫二楼的三楼,此时有人在水里下药,定是会暗中盯着他们的!

    千算万算,谁料玩了个赌局竟然被人下了套?

    何人所为?

    季微明没有时间在这里瞎耗,早先季东南西北把面粉送去铺子的时候他让他们先行一步,从前季东明里暗里寸步不离,如今多了个阮棠绫,他也不好意思偷看人□□恩爱,加之季微明和阮棠绫本就伸手不错,也便不再暗中保护了。

    人到用时,方恨不见了。

    阮棠绫是着实撑不住了,睡过去的时候,总觉得,今天的自己特别没有危机感。

    她向来很注意在外头吃东西的安全,只是没时间跟季微明说,这水里没有问题,不是在虫二楼被下的药。

    季微明没有意识到,等到他感觉自己也昏昏沉沉的时候,方才恍然大悟,却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。

    他和阮棠绫都被下了药,不是在虫二楼,而是在外头。

    可能性只有一个。昏睡过去的季微明在梦中分析了一遍,却已经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包间的窗户突然被打开,从窗外跳进几个人影,中有一人扛起季微明,其余人搭了把手。有人要去抱阮棠绫的时候,领头的一掌拍了过去:“小兔崽子,我家丫头也是你能碰的?”

    那人立刻缩回了手。是阮肃。

    阮棠绫和季微明是在阮家的面粉铺子被阮肃下了药,而后一路跟随到虫二楼。季微明临昏睡过去的那一刻,才想明白不是别人,而是他的老丈人!

    “老大,现在?”

    阮肃镇定指挥道:“你,下去看着,别让人发现了,咱把我女儿女婿先送到安全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阮大壮立刻跳了下去,随即身后几人跟上,飞檐走壁如凫轻盈,如鹰狂傲,夜黑风高之时,雪絮纷飞之际,穿越大街小巷,急速前行。

    那一排浅浅的脚印不一会儿被新雪覆盖,将踪迹清扫的干净。

    阮大壮回头问道:“老大,季东不会派人来找吧?”

    “怕啥?我已经跟季东打了招呼了,这不都是为了我女儿女婿么?”

    阮大壮叹道:“老大你真是为了他们操碎了一颗苍老的心……”

    有什么办法呢?毕竟,那是自己的亲女儿,谁叫自己的亲女儿,还爱上了这个季微明?

    阮肃一辈子,操心黑沙漠,操心老兄弟,操心亲闺女,还得操心女婿。倘若当初不是把自己闺女送进季府,而是自己亲自出马干脆做个季府护卫,那事情也未必这么复杂。

    季微明和阮棠绫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,他们在一套不起眼的小院子里,周围摆设干净朴素,全然没有季府的豪华。

    桌上放着两碗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,阮棠绫一撇嘴,委屈得快要哭出来。

    倒是季微明镇定如初,还晓得安慰一下阮棠绫被自家老爹坑了的心,端了面给她:“棠棠不哭,怎么了这是?”

    “季微明……”阮棠绫瞅着那面撇开眼:“我一辈子都不想吃面了!”

    “就跟王如衍不想吃萝卜一样?”

    原本还委屈着的阮棠绫一下子就被逗笑了,轻轻捶了他一拳,自己端好了面。

    季微明抿嘴一笑,摇了摇头:“我老丈人可是心思通透啊,眼瞧着还有一个月,想必皇帝准备下杀手了,故意先将咱俩抓了来,季啸找不到我们,杀手更找不到我们,只要这一个月安然过去了,届时就能安安稳稳地回西怀了,只消在担一阵子路上的心,便也没有什么大事。”说罢抚掌挑眉。

    阮棠绫道:“你怎么不说我爹是为了赢赌局的钱呐?”

    “包赢不输!”季微明信誓旦旦。

    他没有和阮肃提前商量过,最幸运的,莫非是当时阮棠绫去而复返。真心待他助他的,除了季东南西北,还有阮肃。人生之幸!

    阮棠绫抱着碗望着外头的天,忧虑道:“可是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。”在季府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想要不被发现,恐怕这一个月,还得自力更生。她可以,季微明这个京城大少,也行?

    季微明低头吃面,有面粉妹在的地方,有什么不可以的?不过是少锦衣玉食,阮肃不会把他们饿死,还有一人朝夕相伴日夜相处,总比此刻待在季府提心吊胆好吧?

    犄角旮旯的小院子里两人吃着面,此刻的京城,却已经翻了天。

    人们奔走相告:不好啦!西怀郡王世子和世子妃,昨天夜里在虫二楼失踪啦!